希爾伯特無法斷言,身處如今境地,究竟何者更為荒謬。
通聯遭截、資訊受阻,看似豐沛實則逐分耗損的糧食隱患,尚未源絕但不可仰賴的人造電能,廢污淤穢順排水孔洞洩流入運作未確的初沉地,恍若殘存者無權傾吐的瘀結一次次自嚥入腹,積沉喉咽腔體、胃囊腸徑,隨時將潰爛發酵傾數嘔出;那便如四日以來舉目所見,爛敗血肉爬梭穿竄,佔據遍覆眾人無能限縮的生存區,嘶聲哮吼漫佈迴盪,異類互食、病種散播,行走腐物拖拽一地臟器黑液,滅首死物癱散抽搐,數日徙往便有蛆蟲繁生,軟體蠕動、節肢窸窣,血液體液混雜乾涸。
有生食的啖嚥自四方而來,遭裁截的創口與患部被朝遠處拋扔,用於誘引更為活命--沒有藥物、缺乏縫合、破爛肌理與開放暴露的骨--咬著餘命苟活的人類臉面青慘,被負在肩背之上,仰賴著他人去活。當時希爾伯特思考著,再兩天。
兩天後他隨一眾手足踏出安全區,曾經的活物傾躺於砂土之上,經夜雨濕淋晨日曝曬,一身早春衣裝乾皺污黃,是離莖墜地的熟果塌癟萎縮;蟲蟻自那無法閉闔的口穴爬出,若新覓著暖穴般,殷切而辛勤地勞作。而希爾伯特思索著,再五天。再五天,那將是他們不得不納入考量的鮮食。
因此希爾伯特無法斷言,身處如今末世般境地,眼前的一切是否更為荒謬。
藥學院異常靜謐的一隅,希爾伯特背對爛敗屍首堆積癱倒的長廊,皺眉望入眼前窗明几淨的社團室。對向比鄰的課桌於教室中心排作長列,嶄新座椅整齊劃一地與桌身貼齊,些許稀光透穿百葉簾片,促使靜物皆浸縈朧光朦輝,桌面各式糕點飲品虛晃殘影,連同室內唯一活物都似自光中而生。
活物微笑,輕聲說道你發現我正在享用下午茶。漿燙平順的裙裝與蓬鬆微捲的髮流,應是學生的活物提出邀約,一扇門扉相隔長廊與課室,學院被以圍牆與外分隔,活物所處的空間竟也似與整齣末世分割。
希爾伯特踏入其中,將死亡敗毀反鎖於身後。
「最後的晚餐?」而他舉起修車板手,直指向金色的少女。
窗戶封閉的室內,空氣卻不致憋悶,除去自身勞動悶蒸的薄汗酸臭,僅剩糕點甜膩充斥,腐敗遭隔阻於一扇門外,此處為活物權控的領域。這裡很安全。金色的少女說著。這些是我在社團室藏的點心,很快就能補充體力。
「我不擅長拒絕人。」希爾伯特開口,抬腳踩了課室地面數下,「妳看起來也『不需要』這些東西。」
--噢是的。
安靜地、蒼白地、無機質地,活物笑了起來,仿似一縷孤魂,浸縈光中。
少女離去之際,希爾伯特曾開口問道:妳是什麼東西?
而金色活物最終似被逗樂般地啟唇。我是愛譜莉(April)。
--那竟如四月的惡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