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看到了仿似自濃血稠墨提煉淬生的男人--你便知曉他即是你的永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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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睜眼,注視灰白老損的輕鋼架天花板,幾道裂隙斑駁爬咬於邊縫處,是過往課堂專注於定量吸管、凝膠電泳、核醣體分型之時,視線緊鎖檯面唯恐步驟疏漏便將耗時重來的經歷中,絕不曾分神仰望的光景,你尚能清晰回憶每週三佔據下午完整六小時的細胞生物實驗,最難熬的時距並不會換得等值的修習學分,正如前週報告獲得鮮紅刺目的退件警告,若再集齊一次F,你相信課堂助教會非常樂意將你掃出實驗室,如同你整具自出生起便遭常世排除的肉身。
--然後是詭譎紅芒掃蕩,稀光透穿橫拉窗面汙濁腥濘的斑塊於高架地板之上抖顫躍舞,巨碩旋翼高速瘋轉的噪響自四周侵襲,而你開始乾嘔、肢體蜷縮,意識到自己再也不用繳交任何一份報告抑或擔憂即將面臨的期中考,如若那拖拽自身內臟於長廊來回梭巡的腐肉還能執筆劃上一個F,你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會發狂大笑,而你甚至無法透過模糊視野辨別自身狀態、為何來到這處、是死是活。
在持續數日的腹脹逐分逼臨絞痛之際,你察覺肩處被以一股力道扳壓,用力掩耳的手掌遭到撤除,轟鳴雜音瞬時搗碾聽覺,你幾乎尖叫直至異物填入左右耳道。嗡音餘響仍持續迴盪,你張口意圖嘶咬,卻被一瞬扼挾下顎,先是熱燙軟體強硬擠塞入唇舌,而後蠕動異物撤出口腔,你抓準片瞬狠勁扣闔上下齒列,發誓自己在受隔阻的聽力之中確實接收一聲吃痛的咒罵。
「見鬼的。」那是一聲並不包含過多負面情緒的男性嗓音,混雜在直升機盤旋的干擾聲中有些近乎雷同的呆版無起伏。然後你吐出燙口的不明物體,嘶聲噓喘著瞇細眼睛,朝發聲源猛地瞪視。「那是今天唯一的食物,妳的。」模糊視野中,籠於晦暗光源的男人似乎是反射性將第二指節含入口內,下一刻又意識到什麼似地秒瞬抽出。「如果我是妳,會把地上的食物撿起來塞回嘴裡。」
以單一頻率揮甩五指的男人在言談間席地而坐,妳順著詞句移動目光,覷見那灘從妳口中被遭嘔吐的肉團,肉團仍蒸散著燙痛舌面的白霧,如同男人身側焚燒的酒精燈。明紅橙暖的燃火灼滾燒杯裏液,超越華氏七百度的高溫令水體蒸散,內有團塊隨渤滾流體翻動,形似窗外院內癲閃頻仍的紅輝躍動彈跳在那張模糊不堪的臉面。
你終究沒有拾起那團刺激食慾的熟肉,而眼前男人自稱為遺傳病理的尤裏希斯。
當被質問為何不曾出現在系所教授介紹頁面或偶現於實驗課堂時,男人嚥下燒杯內來源不明的肉塊,應了句我只是個實驗室雜工。「妳該避免再傷到耳朵。」朦朧視野中,尤裏希斯低垂注視火源的頸首沒有偏移,幾聲窸窣,有影湊近灼光,應是燈帽的部件蓋闔而上,整室人造光源就此湮滅。
你張握著右掌,手心有新鮮的黏膩,源自於早前奮力按壓雙耳時二度破開的創口,濕潮沿頸部漫淌染汙了領肩,熟悉的痛處在耳廓下嘶咬,你撓抓手臂內側,觸及臂上陌生異物。不屬於自己的電子腕錶扣鎖皮肉,恰巧壓抵在膨脹浮凸的血管之上,你意圖拆卸卻收穫一步遠處外的提醒。
而後是比之前一週更加荒誕怪異的規則,瘋繞不歇的直升機、紅綠錯閃的詭燈、直接牽涉存亡的腕錶,斷絕的水源與電力已是麻木疲態之餘的可預見事實。你在男人應是不解的眸光中,並未點開那張據說將降下懲罰的方格連線圖,「為什麼我在這裡?」
「幾個小時前,妳站在門外,隔著一扇門。」有問必答的尤裏希斯微抬手臂指向你的身後,相隔數架實驗操作檯,那處喪屍肉軀層疊堆聚的出入口。他說你瞪著教室卻沒有動作,像一尊靜默而無攻擊性的活屍,直到乍然出現的直升機於空狂囂,你才似被驚醒般地抽搐倒地。
然後尤裏希斯將你拖入實驗室並動手割了你半塊耳廓,只因你昏迷跌摔時劃傷了後耳處。